第8章 归乡探友(1/2)
灵山县汽车站的砖墙上,\"发展经济 保障供给\"的标语已经褪成了淡红色。卓西度拎着大包小包跳下长途汽车时,雨正下得绵密。广西十月的雨不像深圳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而是像一张湿冷的网,慢慢浸透人的衣衫。
车站外,几个农民披着蓑衣蹲在拖拉机旁抽烟,见卓西度出来,纷纷围上来揽客:\"后生仔,去哪?五毛钱送到村口!\"
\"华山农场。\"卓西度选了辆看起来最结实的拖拉机。司机是个缺了颗门牙的中年汉子,看到卓西度腕上的上海表,眼睛一亮:\"在特区发财啦?\"
拖拉机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前行,卓西度紧抓着栏杆,望着两旁熟悉的景色。低矮的丘陵上,桉树林被雨水洗得发亮,稻田里散落着几个弯腰插秧的农人。这景象与他前世记忆中的现代化灵县天差地别——那时高铁站外是宽阔的柏油路,高楼大厦取代了眼前的茅草屋。
\"师傅,农场子弟学校怎么走?\"卓西度提高嗓门压过发动机的轰鸣。
\"韦老师家啊?\"司机回头喊,\"你是他什么人?\"
\"大学同学。\"
司机突然刹住车,指着一条更窄的岔路:\"从这走两里地,看见棵大榕树往右拐,红砖房就是。\"他犹豫了一下,\"韦老师他娘病得厉害,前天还去我们村借钱的。\"
卓西度心头一紧,掏出五元钱塞给司机:\"不用找了。\"
雨越下越大。卓西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皮鞋很快糊满了泥浆。深圳买的西装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身上。远处,一棵巨大的榕树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树下隐约可见几排低矮的红砖房——典型的国营农场宿舍区。
走近时,卓西度听到了哀哀的呻吟声。最边上那间屋子窗户用塑料布钉着,屋檐下放着个搪瓷脸盆接漏雨,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门虚掩着。卓西度轻轻推开,潮湿的霉味混着中药的苦涩扑面而来。昏暗的屋子里,一个瘦削的背影正弯腰给床上的人擦汗。听到门响,那人转过身来——是韦国强,但比卓西度记忆中老了许多,眼窝深陷,胡子拉碴,额头上刻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皱纹。
\"西...西度?\"韦国强手中的毛巾掉在地上。
\"我收到电报就赶回来了。\"卓西度放下行李,看向床上。韦母紧闭双眼,脸色蜡黄,呼吸急促。床头柜上摆着几个药瓶和半碗凉透的粥。
韦国强僵硬地站着,目光扫过卓西度笔挺的西装和锃亮的皮鞋,最后落在他带来的大包小包上。\"你...真的在特区发财了?\"
\"先不说这个。\"卓西度蹲到床前,轻轻握住韦母滚烫的手,\"看过医生了吗?\"
\"场部卫生所的赤脚医生来看过,说是肺炎。\"韦国强声音沙哑,\"开了些药,不见好...钱都花在药上了...\"
卓西度立即打开行李,取出从深圳带的抗生素和退烧药:\"先给伯母吃这个,进口的,效果更好。\"
韦国强接过药瓶,手指微微发抖:\"这...很贵吧?\"
\"别管这些。\"卓西度熟练地倒水喂药,\"要送县医院才行,农场医疗条件太差了。\"
\"去过了。\"韦国强颓然坐下,\"县医院说要住院,押金就要两百块...我借遍了全场...\"
卓西度从内袋掏出湿漉漉的两百元:\"现在就去。\"
韦国强盯着那叠钱,没伸手:\"你哪来这么多钱?真的是办公室工作?\"
屋外的雨声突然变大,打在铁皮屋顶上像无数小锤在敲击。卓西度深吸一口气:\"国强,我在深圳开餐饮店,卖广西煮粉。\"
\"个体户?\"韦国强猛地站起来,撞翻了凳子,\"你放弃国家分配的工作,去当个体户?\"
\"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韦国强声音颤抖,\"大学培养我们四年,你就去卖粉?你对得起人民助学金吗?\"
床上的韦母虚弱地咳了几声。卓西度压低声音:\"国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送伯母去医院,之后你怎么骂我都行。\"
韦国强沉默了很久,终于伸手接过钱,但眼神里的失望像刀子一样刺向卓西度:\"我去借拖拉机。\"
趁韦国强出去找车的空档,卓西度迅速检查了韦母的状况。高热、呼吸急促、肺部啰音——很可能是细菌性肺炎。在前世,这只是普通的感染,但在1983年的农村,足以致命。他从行李中又找出几瓶维生素和营养剂,小心地收进抽屉,不想再刺激韦国强。
拖拉机的声音由远及近。韦国强冲进屋,手里多了一件破旧的军雨衣:\"车来了,走吧。\"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韦母抬上拖拉机后斗。卓西度脱下西装盖在老人身上,自己只穿着湿透的白衬衫。韦国强默默把雨衣递给他一半,两人在雨中紧紧挨着,为韦母撑起一片相对干燥的空间。
去县城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卓西度望着路边掠过的稻田和村庄,想起前世韦国强在母亲去世后的消沉。那时他请假来农场陪老友,两人在煤油灯下整夜喝酒,韦国强反复说着一句话:\"要是有钱早点送妈去县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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