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失算(2/2)
这实在不像一个皇子应有的生活,甚至比不上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的生活。
一直到月亮升起来,乌涂的宫殿门才开了一个角,段沉璧发现乌涂一直灰沉沉的眼睛有了一丝光亮,一个瘦瘦的小丫头从门外闪进来,怀里藏了两个馍。
段沉璧借着月光去看小姑娘的脸,皱眉自言自语道:“秦弦落?”
当然,这不是秦弦落,只是她长得像。小姑娘穿着如同部落中其他人一般的衣服,梳着几个小辫子,对着迎过来的乌涂小声道:“今天厨房里留了这个,快来吃。”
乌涂点头,感激地接过小女孩送来的食物,道:“谢谢你,阿朵漫。”
阿朵漫跟着乌涂坐在床上,叹了口气,道:“小殿下,今天大后带你出去,是......”乌涂咽下嘴里的食物,道:“她想杀了我。”阿朵漫睁大眼睛,“这都是第几次了?”
段沉璧震惊于阿朵漫的话,没想到乌涂的母亲不仅想杀了乌涂,竟然还已经实践了好几次了!
乌涂想了想,道:“太多了,有点记不清了。”
阿朵漫:“......”
乌涂又道:“或许我真的该死吧。”
阿朵漫道:“你别这样想,你怎么能把所有不好都怪怨到自己身上呢?”
乌涂放下手中的馍,道:“从我一出生,部落就遭了几十年没有受到的灾难,巫师爷爷算命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他说我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上的人,因为我的出现,部落必定不会长存,只有将我杀死,才能免除灾祸。”
他揉了揉眼睛,“父王母后舍不得我死,一直允许我长大,可是你看,现在的部落,已经经历了太多战乱,由不得大家不信。”
阿朵漫道:“所以大后今天想杀了你?”乌涂嗯了一声,“我知道的,其实父王也动摇了。”阿朵漫摇头,“才没有呢,大王听到大后带走了你,立刻派人去找你了。”乌涂苦笑一声,“父王现在对我,也只是留着我的命不忍心杀我罢了,至于父子之情,早就不复存在了。”
段沉璧看着乌涂的表情,也轻轻叹了口气。
阿朵漫想了想,“原来如此,原来大王准许你三天吃一次饭,也是保留着你的命,却不会让你天天吃饱。”乌涂垂下眼睛,道:“他们或许觉得,如果我一不小心饿死了,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我......我就是这样一个多余的人。”
阿朵漫立刻摇头,“不,我觉得殿下你就很好,我跟你在一起很开心!”
乌涂绽放出一个开心的笑容,道:“谢谢你,阿朵漫。”
段沉璧想,这或许就是乌涂对秦弦落与对其他人不同的原因,不过秦弦落是不是阿朵漫的转世,那就无从知晓了。
等阿朵漫走了以后,乌涂悄悄下床,打开门左右看了一眼,便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段沉璧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也跟了上去。
月光照在沙上,凭白照出了一种荒凉感。乌涂一个人走在月色中,看着远处的折戟沉沙,心情似乎十分低落。段沉璧知道他又在自责,一时间心情复杂,只得远远跟着,见证这一切。
乌涂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几乎是沙漠的中心,才停了下来。他蹲下身,轻轻问道:“你还在吗?”
段沉璧有些疑惑。
不过只是片刻功夫,乌涂看着的地面下传来一个声音,“你终于想通了?”段沉璧仔细一瞧,发现黄沙中埋着一个古朴的盒子。
“嗯,想通了。”乌涂认真道,“你说你是这个世界的见证者,答应我帮我扭转命运,早的时候我不想拿命交换,是因为怕父母伤心,现在我愿意了,与其这样相互折磨,还不如做点有用的事情。”
盒子道:“那你可真的要想清楚了。”
乌涂坚定地点头,“我愿意将自己的寿命平分给部落的族民!”
段沉璧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乌涂竟然是个曾经愿意把自己的命献给别人的人。
盒子道:“我将你剩下的命分给其他人,你就只能活到十八岁,相应的,你将命送给他们,就赎了自己的罪,不出意外的话,你剩下的日子里,你的部落不会再因为你发生天灾人祸,你听清楚了吗?”
乌涂点头,“求之不得。”
盒子骤然发出刺眼的光,将乌涂整个包围。段沉璧静静地看着一切,心中隐隐有不安,他总觉得,后面发生的事,并没有乌涂期待的那样美好。
这夜之后,明明部落死局已定,敌方却忽然宣布撤兵,整个部落都欢庆了三天三夜,大王高兴地叫乌涂也出来参加。后来,乌涂真的慢慢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他先是自告奋勇成为守卫部落的战士,又建议自己的父王对部落进行有力的改革,改善了部落的一些弊病,光阴飞逝,于梦境中只是一瞬,乌涂很快便长成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部落的族民对乌涂做出的贡献大多也表示肯定,但是曾经的战乱,还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了莫大的阴影。
即使那个少年郎是他们的大殿下,但是只要一出现小灾祸,他们都会不约而同想到乌涂的身上去。
宿命能改,成见不能改。
谁家的孩子走丢了,就是乌涂克的,找到了,就是自家孩子命硬。
谁家的男子狩猎受伤了,就是乌涂克的。
雨水不够丰沛,还是乌涂克的。
乌涂也不去计较,毕竟现在的他所过的生活要比曾经好太多,只要不会到以前那种境地,多大的误会他都可以抗住。
毕竟他只有十八年好活。
段沉璧看着这个背负着成见的少年,想起了乌涂质问七曜的那些话。
“放下?能放下的只有能拿得起来的东西,而我的命本就是我拿不起来的东西,何来放下?!”
“凭什么同为混沌,你们就可以堂堂正正活着,为自己争一口气的同时,还能受人敬仰?为什么我就永远是个错误,是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我只不过是为自己出一口气罢了,却还要受到你们的压制?”
......
一日清晨,乌涂背着弓箭,去野外狩猎。
段沉璧依旧跟着乌涂,看到少年箭无虚发,身姿矫健。
走到一处巨石下,段沉璧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那是一个比较青涩的七曜,正在与几只怨魂打斗。她使用法术不太熟练,没几下就被怨魂伤了身,满身都是血污。现在她正跟一只怨魂对峙,段沉璧瞧她的眼神,总觉得她大有与之同归于尽之势。
十七岁的乌涂看到,毫不犹豫在百步之外射出救命的一箭,少年眼眸亮如星辰,将手中的弓背到身后,笑着上前问道:“这位姐姐,你没事吧?”
段沉璧看到七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下一刻,七曜直接问出一句话,“我终于找到你了!你是不是如同被诅咒缠身,有过恨不得不生在这个世间的想法?”
乌涂瞳孔微缩,僵住了。
顾唤是想要做什么口上不说,悄悄去做,而七曜仿佛天生不懂什么叫做委婉,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阴阳’?”
于是,少年乌涂被七曜关了一耳朵有关“阴阳”的东西,等到日落西山,七曜才与乌涂分别。段沉璧也是一样的心情复杂,他看着脚步沉重往回走的乌涂,虽知道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却还是安慰性地拍了拍乌涂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