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冉遗之鱼专治梦魇7(2/2)
金鹏终于放手的时候,栗茸的手臂都有点发麻了。
但她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拉着站起来后快速将眼眶中的那些水光擦干净的金鹏往屋内走。
“我新做了一点爆米糖,你吃吃看嘛,很好吃的。”
栗茸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做这个可花时间了,我站在垫脚的砖头上,腿都酸了。”
她都说到这个地步上,金鹏如果不吃爆米糖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少年从她手中接过这道简单的小吃,慢慢递到嘴边,咬了一口,随后就只含在嘴里。
他的心情很不好。
这一点就算是和他仅有萍水相逢关系的人应该都看得出来。
栗茸在心中默默长叹一口气。
她没打算问金鹏为什么心情不好。
——答案无非就那么几种,而且多半与梦魇魔神有关。
啧,梦魇魔神怎么还没有领盒饭,烦死了。
但栗茸不问,金鹏也还是说了他此时情绪异常的原因。
脆脆的爆米糖表面的糖衣在他的口腔中融化掉,将原本的苦涩冲淡,随后米糖也被唾液浸泡得软化了,用舌尖一碾就碎烂成泥。
炒过的脆米也是甜的。
他一直等那股质朴又简单的甜味自口中散去,才开口说道:
“她逼着我吃了一个人的美梦。”
其实又不是第一次了。
少年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阴影遮住他的眉毛和眼睛。
他不是第一次被迫吃掉别人的美梦了。
那种愧疚发作,几乎让他想要干脆在那种酸涩的情绪中淹死自己的感觉,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但这一次他的反应格外大。
金鹏的手肘撑着膝盖,平日里总是挺直的脊背这会儿弯了下来。
他稍稍抬起头,只保持着可以让栗茸看到他眼睛的角度。
或许是因为先前那段时间没有做过一场噩梦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和带着栗茸这个小孩子在风俗纯朴的村庄中居住的日子冲淡了他身上杀戮和血腥的味道。
金鹏想:他大概是安宁的日子过久了。
以至于他居然以为,自己可以挣脱魔神的控制,他还可以重新拿回属于自己的自由。
一直到吞吃入腹的美梦将他从那一场“美梦”中唤醒。
他做不到。
魔神加之于他身上的枷锁,他自己无法挣脱也无法解开。
那些诅咒就像是宿命一样缠在他的骨骼、他的灵魂上。
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这是最让人绝望的事情。
金鹏努力不带情绪地说发生的事情,但是那么强烈的情绪并非想要忍着就可以忍住的。
他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颤抖,甚至还隐隐带着一点哭腔。
末了,他茫然地看向栗茸:“小鱼,我在想要不要把你送走。”
“我可能保护不好你。”
做为金鹏族群中的王族,金鹏自出生来就被寄予了很多希望。
他的天赋和努力也没有让他辜负那些期望。
族中的长老都对他说:
“好孩子,我们金鹏一族的未来就看你了。”
“你一定要守护好我们的族群。”
金鹏将这些话牢牢地刻在心上,并为自己能够被委以如此重任而骄傲。
——一直到他眼睁睁看着同族因为不愿意加入梦魇魔神麾下,死在他的面前。
此时过去的记忆翻涌上心头。
金鹏有些惊恐地发现,哪怕在经过了数十年的成长之后,他仍然是那个在梦魇魔神面前什么都做不到的软弱者。
过去他没能保护好族群,这次,他不自信自己可以将这个把他当做哥哥来喜爱、敬仰、对待的小姑娘保护好。
“我才不会走呢。”
栗茸踮起脚尖,在他头上敲了一个爆栗。
“如果我不在这里,笨蛋哥哥说不定会在半夜偷偷哭呢。”
她抿了抿嘴唇,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自己联系了摩拉克斯这件事告诉金鹏。
她只是安慰他说:“现在梦魇魔神还是一座我们高不可攀的山峰,但这不表示未来我们就无法翻越她啊。”
“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小姑娘从怀里掏出手帕,踮着脚把金鹏眼角重新涌出来的湿润都擦干净。
“现在我想去做杏仁豆腐啦,”她把手帕放在一边,拉住金鹏的袖子,和往常一样晃了两晃,“你来帮我打下手吧。”
她眨巴眨巴那双圆溜溜的星星眼。
“拜托啦,哥哥。”
*
梦魇魔神派出小股部队骚扰归离原外围的村落,原本以为以无心算有心,或许可以有所收获。
但是这支算得上是精锐的部队,却在偷袭的时候铩羽而归。
当他们拖着残破的盔甲狼狈地退回去,向梦魇魔神汇报这次的失利时,侍奉在魔神身边的仆役连头都不敢抬。
耳畔只剩下东西被砸在地面上,瓷器碎裂以及魔神朝着她眼中无能的下属的怒斥。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仆役的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偷偷斜着眼睛用余光看向上方的魔神。
她静静地靠做在高处的王座上,苍白的手指托着脸颊,目光仿佛正看向远方。
片刻之后,他听到魔神说:“把金鹏叫回来。”
*
这一次梦魇魔神并没有通过最常用的方式——既以简短的白日梦为载体传递信息——召唤金鹏。
她注意到,在最近的这几个月中,从前大多数时候都会留在军营中的金鹏会在战役刚刚结束的时候就离开营地。
这个对生活没什么要求,也同样没什么期待的少年夜叉,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
梦魇魔神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最讨厌这种感觉。
于是,她将自己手下的侍卫队长唤来。
这个高个子、头发微卷的青年是她最信任的属下。
“你去告诉金鹏,让他不要继续待在外面。我们就快和摩拉克斯开战了。”
金鹏是梦魇魔神麾下最能征善战的大将,也是她手中最无往不利的匕首。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士气,在精锐部队偷袭都折戟的情况下,也就只有金鹏还能为她带来胜利了。
毕竟,倘若在战争开始的时候都无法获胜,那么一旦摩拉克斯的大军压线,本就处于劣势的她只可能走向失败。
梦魇魔神低头看向自己养尊处优的指甲,因为她从不亲自杀生的原因,这双手上的每一只指甲都干净白皙:“倘若他身边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就杀——”
她顿了顿。
再开口的时候,原本冰冷无情的语调稍稍软化了几分。
“算了,论单打独斗,你也不是金鹏的对手。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你便将金鹏和他身边的人都带回来,我亲自处理。”
当侍卫队长以魔神使者的身份,循着梦魇魔神给出的罗盘,终于找寻到金鹏和栗茸隐居的村庄时,金鹏正对着栗茸手上用红线勾围出来的一个图案蹙眉沉思。
因为他之前心情不好的缘故,最近栗茸变着法子把主世界的那些小游戏搬过来,缠着金鹏陪她一起玩,试图通过这种法子帮他舒缓心情。
系统对栗茸的这种行为表示不解:“你这简直就像是带孩子。”
栗茸也的确如老母亲一般费尽苦心:“毕竟,对于金鹏而言,心理治疗才是最需要的嘛。”
昨天的游戏是下五子棋。
栗茸没想到金鹏能进步得那么快,第一局熟悉了所有的规则,第二局就成功和栗茸打了个平手。
第三局他就赢了。
……所以今天不管怎样都不能继续下五子棋了。
龙是有骄傲的!不能为了任务目标的快乐就简单妥协!
她从记忆深处,找出了自己小时候,大概幼儿园刚毕业那会儿,和邻居家小姑娘一起玩的游戏:
翻花绳。
翻花绳是一种需要熟练套路、分清某几种极度相似的图案之间有什么区别的游戏。
所以,哪怕金鹏的记性和悟性都非常好,这款小游戏还是让他屡战屡败。
栗茸找回了场子,很兴奋地重新将红绳绕在手指上,三两下就串出一个新的图案来。
“继续继续,”她眼睛亮亮地看着金鹏,“现在轮到你了!”
方才持续三局连第一次换手都没成功捱过的金鹏眼中闪过些许无奈的神情,嘴角却始终保持着勾起的角度,抬手开始找破局的关键。
从游戏开始围观到现在的系统:真的不是任务对象在陪宿主玩吗?
这句话它没敢真的问出口。
问就是害怕栗茸恼羞成怒。
侍卫队长站在院子门口准备跨过低矮的栅栏走进来的时候,金鹏已经输到了第六把。
他也不是没有进步,至少已经能够勉强把第一次换手成功捱过去了。
但是随着换手次数的增多,红绳可以翻出的图案呈几何倍数增长,于是,到了第二次的要换手的时候,他还是会很懵逼。
作为梦魇魔神手下得用的人,侍卫队长平素也有机会和金鹏打个照面。
但他从前哪里见过会对着一圈红绳皱眉沉思以至于面露苦恼神色的金鹏啊!
侍卫队长:有点怀疑金鹏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
因为这一点怀疑,他没有直接走进院子,而是礼貌地敲了敲其实也没多高的院门。
方才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翻花绳上的金鹏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少年下意识将小方桌对面的栗茸拉到了身后藏着。
他皱了皱眉。
金鹏突然间意识到,在村庄中的宁静生活竟然逐渐消磨了他的警惕。
往常,侍卫队长只要出现在他身边百米的距离,他都能感觉到对方。
这一次居然让他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靠近到了只有十米的距离。
金鹏深吸一口气。
侍卫队长当即咽喉一紧。
他恍惚感觉到了一阵杀气掠过自己。
但杀气出现得毫无征兆,消失得也很快,他不禁怀疑那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金鹏。”他其实并不怎么熟悉这位同僚,但曾经从旁人口中听说过,金鹏的脾气并不算好,于是开口时下意识先和缓了语气。
他稍加思索,随后直接略过了寒暄,开门见山:
“是殿下让我来找你的。”
金鹏猛地转过头来看向他。
侍卫队长确信自己从那双金色的眼睛中看出了戒备和紧张。
殿下说得对,侍卫队长心想,金鹏果然有了异常。
但他面上不显,仍然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对金鹏说:“我们应该是要和岩之魔神摩拉克斯开战了,你是最适合做先锋官的人选,因此,殿下需要你尽早回到军营中去。”
侍卫队长抿了抿嘴唇,给自己做了点心里建设,然后才开口继续说道:“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定居,还收养了一个人类。”
金鹏将身后的栗茸护得更严实了。
“她是我妹妹。”
除了这五个字之外,他一句话都没多说。
侍卫队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整间屋舍。
哪怕带着挑剔的眼光,他也不得不承认,这里已经被经营得颇有家的样子了。
室内没有其他的生命,院子中除了一头母牛之外就只剩下他面前的这两人了。
看起来……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妹妹”,应该是金鹏最近表现异常的原因。
侍卫队长将这个结论记在心里,然后对着栗茸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和蔼的微笑。
“你好啊,小姑娘。”
栗茸看着那张横贯着一道伤疤的脸,心想倘若她真的是小孩子,大概会被这种“和蔼”的笑容吓到哭出来。
写作和善,读作核善。
更何况,对方的眼睛里面没有半分真正的善意,她所能看到的只有防备和算计。
来到金鹏身边的这段时间,栗茸已经练就了一身相当好的撒娇技巧,装起小孩子来不说是天衣无缝,那起码也是有模有样。
她抓紧了金鹏的手,哆哆嗦嗦的:“哥哥,怕。”
金鹏很配合,拉着她后退了一步,语气冷得像冰:“我认识去军营的路,你来做什么。”
侍卫队长没想到自己试图拉近关系的举动效果适得其反。
他一口气哽在咽喉中,差点想直接转头就走。
但他好歹还记得梦魇魔神给自己的任务,于是忍下这口气,耸耸肩:“金鹏,这一次去军营,你最好把你的妹妹带上。”
他看了眼院中正埋头吃草料的母牛,沉默片刻:“牛也可以带上。”
金鹏警惕的姿态没有分毫松懈:“我的妹妹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年纪还小,不能参军。”
侍卫队长无奈:“这是殿下的意思。殿下或许是觉得,您一个人在外出征时,会担心留在后方的亲眷吧。”
他偷瞄了一眼金鹏的脸色,补充道:
“额……殿下肯定不会让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上战场的。”
金鹏很不情愿。
但侍卫队长说命令是梦魇魔神亲口下的。
他无法忤逆魔神的决定,只能勉强答应下来,带着栗茸一起去往梦魇魔神钦定的王城。
——魔神的大军就在这里驻扎。
栗茸并不抗拒搬家,但也舍不得将之前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就此扔下,于是光打包行李就花了不少时间。
侍卫队长不好催促,只能在门外等着。
金鹏心里有怨气,一边帮着栗茸收拾,一边后悔:“我应该早点把你送走。”
他很清楚,一旦小姑娘因为他的原因被梦魇魔神盯上,魔神绝对不会给她好下场。
就像她对待他的父母一样。
栗茸宽慰他:“我还小呢,需要别人照顾。别的地方也不会是我的容身之所嘛。”
再说,她本来就打算找机会靠近梦魇魔神,现在对方主动出击,倒省得她麻烦。
“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有事的啦。”她将一袋爆米糖小心翼翼地包起来,颇有些恋恋不舍地递给魈,“你一定要照顾好它们,不能压碎哦。”
这可是最后剩下的一点爆米糖了。
做这个可累了,她最近只想躺平。
所以每一口都要珍惜着吃。
金鹏看着她这副全心全意扑在零食上,浑然没有对未来的一点担心的模样,苦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世上没有后悔药吃,现在把她送走已经来不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高山之上的宫殿中。
侍卫队长将自己所见所闻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梦魇魔神。
魔神挥挥手让他退下。
随后,她命令自己身边所有的侍从奴仆全都离开这间宫殿。
在四周终于一个旁人都没有了之后,梦魇魔神盘踞在王座之上,深吸一口气,随后闭上眼睛,念诵了一段诘屈聱牙的咒语。
片刻之后,她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撑在王座扶手上的右手用力,瞬间将坚硬的大理石捏碎成齑粉。
梦魇魔神头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因为她最自傲、最信赖的能力,居然失效了。
侍卫队长的判断和她大概一致,梦魇魔神也认为栗茸是出现在金鹏身边的变数。
梦魇魔神讨厌变数,所以,她决定去读取栗茸的记忆。
她需要知道栗茸的由来,她的目的,以及她对金鹏施加的影响。
梦魇魔神不是第一次读取旁人的记忆。
被她抓住的俘虏多半都会被这样抽掉走记忆,以获取她的敌人们的动向。
她可以在任何时候强行将人拉入梦境之中,然后以引导或是强制的方式逼迫对方将自己的回忆展现给自己看。
哪怕这种行为会损伤他们的大脑,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梦魇魔神丝毫不会在乎。
无数的人倒在她面前,她通过梦境搜取旁人记忆的手段也愈发娴熟。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能通过梦境的方式读取那个小姑娘的记忆。
哪怕她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她甚至没能将一缕梦的气息注入对方的脑内。
她的能力失效了。
梦魇魔神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深渊,全身上下都覆盖满了冰霜,而且那种冰霜还在穿透她的皮肤,持续朝着她的心脏刺去。
可怕,这个词头一次出现在她的意识中。
随后,她打定主意:
这个变数必须被除去。
但一定要找到个足够好的理由。
因为无缘无故地除去她,势必会导致金鹏和她之间的裂隙愈发加大。
梦魇魔神的脸色沉着。
随着金鹏年龄渐长,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也在一点点增长,甚至突破他父辈、祖辈曾达成的上限。
纵然他始终奈何不了自己,但倘若他成长到了一定程度,只要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就可以从她手上逃离。
梦魇魔神舍不得。
——并不是舍不得金鹏,只是舍不得这样一个好用的手下。
宫殿内的寂静持续了好久。
终于,梦魇魔神变得沙哑的嗓音响起,回荡在巨石堆砌的墙壁之间。
“……去查。”
高耸的王座在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此时,那阴影的边缘逐渐变得扭曲,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试图挣扎出束缚他们的茧。
扭曲的边缘中最终爬出几道人影,人影逐渐凝实,从地面上拔地而起,一点一点变成和普通人别无二致的模样。
这些从阴影中诞生的怪物,正是梦魇魔神最初的仆役,也是她眷属的□□。
“去把那女孩的一举一动,调查清楚。”
栗茸对梦魇魔神已经盯上她这件事一无所知。
她现在正在王城的集市里逛,想要找到一些用来布置新家的东西。
金鹏在王城原本是没有固定住所的,但侍卫队长为了圆之前的谎,紧急找来了一栋房子,说是梦魇魔神赐给金鹏的。
栗茸虽然不喜欢梦魇魔神,但俗话说得好,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所以这栋房子她还是很开心地住下了,并决定在这段时间内,把它当做家来布置。
她沿着石板铺的街道往前走。
街道边的水渠中清水朝着下游流淌,逐渐散布到城内各家。
王城坐落于崇山峻岭之前,四周既无复杂的水脉,也无足够大的湖泊,一切供水全都靠着从山巅流下的冰雪融溪。
溪水在山麓附近汇聚到一起,变成一条还算宽阔的河流,河流原本绕着王城而过,但经过改造之后,它的支流被引入了城内的水渠。
栗茸眼角的余光扫过水渠,渠中流水算得上清澈。
她看到一个妇人弯腰下来,用盆舀起水,朝着身后她丈夫抱着的水瓮里面倒。
栗茸转头问金鹏:“王城里的用水都是从水渠里面来的吗?”
金鹏其实也不确定,于是他去问了舀水的妇人。
妇人单手拿着水盆,把它的另外一边撑在自己的腰际。
她的额头因为方才的舀水挂满了汗,现在一边抬手擦汗一边喘气,断断续续地对金鹏解释:“王城里是挖不出井的,所以这水渠就是大家的命啊。”
百姓、军队甚至是梦魇魔神本人,所用的水都是同样的来源。
栗茸若有所思。
家里的醋不够用了,她又想吃糖醋小排,所以问了醋店的位置之后,就拉着负责提醋瓶的金鹏往那个排队的店铺走。
“人好多啊。”栗茸排在队伍末尾,很快又有几个人接上来,她抬头左张右望,“那边的米店也排好长的队诶,城里的粮铺开得那么少吗?”
排在他们后面的一个人妇人手里提着一扇猪肉,闻言便道:“唉,也不是粮铺开得少,就是听说啊,又要开始打仗了,那不囤着点,万一有点什么三长两短的,可不就要饿死了。”
她那双花白的眉毛拧着,眉心凝聚出很多的愁:“一年到头都在打仗,这日子可——”
她身后的人连忙喝住她:“张大嫂,你猪油沁了心了?胡蒙什么呢!仔细被听到了,半夜抓你儿子!”
姓张的妇人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往自己嘴巴上拍了两下:“呸呸,瞧我这张嘴。”
栗茸垂下眼睛,想了想,然后问金鹏:“哥哥,一会儿我们也去买点米吧?”
金鹏点头答应了下来。
*
另一边的村庄中。
村长儿媳赶着家中唯一的一头小毛驴转着圈磨谷子。
寒冬过去,天气一天比一天热,阳光也一天比一天晒人,村长儿媳擦了擦额头边快要越过眉毛留进眼睛的汗,正要再往磨里舀一勺谷物,突然听到院落外头有人喊她。
她转头看过去,只看到两个外乡人打扮的中年站在篱笆外头。
她以为是路过的行脚人,前来讨口水喝,便放下手中的竹筐,走过去:“诶,您二位找我有什么事么?”
行路人转头,彼此对视了一眼:“你们村子里,前段时间是不是来了一对兄妹,不久前刚刚搬走?”
村长儿媳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随口答道:“啊,是有这么一对——”
她突然想起,婆婆跟她说过,这个世道不安全。尤其是像金鹏和栗茸那种一看长相便知道不是普通人的,大多数背后都藏着些往事,很可能是因为仇家或是别的什么缘故,才躲到他们这个又小又偏的山村里面来。
她提高了警惕,问道:“你们寻他们做甚?”
“哦,我们是来寻亲的。”行路人的态度看起来很坦荡,“我们是金鹏的远房表亲,先前金鹏和家里闹翻了,一个人出来闯荡,这不是在魔神殿请回去。”
另一个补充道:“就算不能请回去,至少也得见上一面才好。”
这番话说得没什么破绽,村长儿媳也就信了。
“据说是去了王城吧,”她说,“我看你们的样子,像是只打算把金鹏一个人接回去?”
行路人慢慢点了点头,像是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承认:“唉……那都是老祖宗的意思,其实我们都觉得……”
村长儿媳跟着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我看啊,虽然他们俩不是亲兄妹,但确实是相依为命处出来的好感情。要是小鱼不回去啊,我猜金鹏也是不会回去的。”
行路人好奇:“那是有多亲呐?”
村长儿媳笑道:“小鱼这丫头很关心金鹏的,之前还为了给他过生辰,特地跟着一队商贩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外头的东西。为了这个,她还托邻居帮她养了几天的牛呢。”
她住在世界偏远的一隅,对外界的事情并不怎么了解,完全想不到她的话里可能透露出的破绽。
行路人长长地“哦”了声,随后对着村长儿媳抱拳行礼:
“多谢,多谢您。”
*
远在归离原的商人歇不住脚,整顿了没两天,便打算继续回到他的商路上去。
三个月前,他妻子新给他生了个冰雪可爱的小女儿,他高兴得不行,现在出门挣钱都多了几分动力——他得为女儿攒足够丰厚的嫁妆,让女儿在将来能风风光光的,去了婆家也不丢脸面才行。
他的同伴不怎么愿意去:“都快打仗了,还是歇一歇吧,这要是有个好歹,可别把命搭上。”
商人捏着一根薄荷,手指在叶片上反反复复揉了好几遍,一直到薄荷中清凉刺鼻的成分覆盖着他的指腹,才被他擦在人中位置用来提神醒脑。
“但是,富贵险中求啊……”
他深吸了一口薄荷味的口气,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低头的一瞬变成了全黑的样子。
他的朋友也没看见。
“我还是想赌一把。”
因为同伴不乐意同行,这次商人的队伍比往常要短了不少。
最近,因为战争将至,边境封锁变得更为严密,商人理所当然提了价格,在几个总去的村庄中挣了不少钱。
这次赚得挺多,回去妻子应该会很开心,商人这么想着,却在刚刚抵达领地分界处的山脉下时远远看到了巡逻士兵的身影。
“该死的,怎么这一次就被发现了!”商人咬紧了牙关,一拨马头,双腿夹紧了瘦马的腹部,拼命扯动缰绳,朝着边境的方向狂奔去。
因为只顾着逃命,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商队之后的巡逻队并没有将他们这群人斩尽杀绝的意思,只是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
商人自以为还算不幸中的万幸,在越过一座山头之后逃得性命。
殊不知,在他身后的峰顶,一名做行路人打扮的中年远远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随后像是被太阳晒化似的,消失在了原地。
是夜,归离原上的岩神殿外,一道黑影自西北角,顺着岩神殿在满月中投下的阴影匍匐而出,如蛇一般沿着墙根攀爬到窗口。
正要越入室内时,室内正对着坤舆图研究的魔神抬起头来,那双平素总以宽和之态面对苍生的金色眼眸中闪过一瞬的凌厉。
那道黑影便在目光掠过之际,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化成了一阵灰烟,风一吹便散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梦魇魔神尖叫一声,猛地坐直了起来。
她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咒骂着摩拉克斯的名字。
但随即,她露出一个令人看了毛骨悚然的笑容。
“不过……就算你的力量远胜于我又如何,你的布局还不是被我抓住破绽了。”